春雪夜

【五夏硝】大概是闹鬼了 5&6

次日一早,阳花收拾行李,搬去离东医大附属医院不远的高级公寓,硝子则换到大学的职工宿舍,从此以后,她将正式成为法医研究室的一员。

 

结果连床都没收拾好,就被一个电话叫出了门。

 

十分钟后,她拉开黑色的SUV的车门。三浦青把警笛安上车顶,在东京血管阻塞般的交通系统中飞驰而去。

 

三浦青小麦肤色,身材很高,虽不健硕,但是能看到明显的锻炼痕迹。他面庞的轮廓锋利,上挑的眉眼却带有一种纤细的妩媚,是个长相有些神奇的美男子。


他和硝子在案发现场第一次见面,又因为阳花第二次见面。当时硝子虽然只是大三的学生,在法医界已经小有名气,与青在工作上更是极为合拍。青今年28岁,是警视厅顶头上司的独子,不过,就连那些用官二代嘲讽他的人也知道自己只是在泄愤。青最近几年侦破了数起经验老到的警察也束手无策的大案,一步步成为了警视厅迄今为止最年轻的警视。

 

“东京海洋馆发生枪击案,死亡一人。”没有多余的寒暄,三浦青言简意赅,“最离谱的是那个……水母宫的玻璃碎了,一队外地来春游的国中生有两个受伤。”


硝子翻开他放在副驾的笔记本,查看现场监控。

 

东京海洋馆最富盛名的水母宫,半透明的水母像人类的灵魂,泡沫般易碎,在幻彩的光中上升,而游客置身于黑暗中,就像熄灯后剧场里的观众。


红外线监控清晰地照出每张面孔。

 

大约看了十分钟,硝子按下暂停,把进度条拖回去一点,放大——

 

她僵住了,脑海中掀起飓风。

 

不可能。

 

怎么会有这种巧合?

 

硝子反复比对记忆中的脸,这个穿着国中校服一脸畏缩的孩子……

 

是乙骨优太啊。

 


青开始减速,把车停在路边。

 

“……怎么了?”

 

“突发情况。”在硝子愣神的时候,青接完一个电话,此时把玩着手机,似笑非笑地说,“有特殊人员接手这个案件,我们只要辅助他……辅助?这种事随便调两个警员就可以了。今天天气不错啊,阳花也没正式开始工作,要不我们一起去游乐园?”


话尾微微上扬,轻描淡写的讽刺。


这和他认真地在考虑游乐园提案并不冲突。


车窗被巡警敲了敲,青落下玻璃,一言不发地展示完证件,从车上摸出香烟,问硝子要不要。

 

即使硝子看不见咒灵,根据经验,她也判断出里香被枪击短暂触发,粉碎了优太背后巨大的玻璃。优太这次碰巧走运成功阻止了里香,没有让她造成更严重的伤害,但一定会留下残秽。

 

一旦“特殊人员”参与这个案子,优太和里香的存在势必会暴露在咒术界的目光下。之后将会发生的事情……

 

她不能让那些事情发生。

 

当然不能,这是她的本能。摧毁荒不意味着摧毁执念,她的执念本就与荒无关。

 

为此,她制定了一个计划,乙骨优太是计划的中心。

 

然而这个本该在三年后出现的孩子,猝不及防地踩在了风暴的边缘。

 

硝子猛然意识到自己迄今为止都犯了一个错误:她先入为主地认为现在和未来的一切和之前五次一样。然而很多事情早就发生了改变,比如她不再是高专校医,咒术师的死亡率大幅度升高,许多本该被她救起的咒术师已经死了。

 

她变成普通人就是第一张多米诺骨牌、南美洲掀动翅膀的蝴蝶,一切都会因此产生巨大的偏差。

 

硝子后背惊出一层冷汗。

 

“琥珀?”

 

青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。

 

硝子回神,从他手里接过烟,又借了个火:“能不能查到特殊人员的身份?”

 

对于青来说易如反掌,半分钟不到,他给出一个名字:五条悟。

 

空气静了一秒。

 

“五条悟?”硝子确认。

 

“认识?”青说。

 

硝子矢口否认:“不认识。”

 

麻烦了。她想。

 

没有六眼的术师还好糊弄,偏偏是五条悟在离海洋馆几公里外就能嗅到残秽。

 

“他有监控吗?”硝子问。

 

青也没纠结她认不认识五条悟的事:“没,说直接去看现场。”

 

硝子松了口气。乙骨优太之所以引起咒术界的震动,就因为他是违背常理的存在,即使是五条悟,在没有近距离勘察现场之前,也会下意识地认为残秽来源于野生的咒灵。

 

绝对不能让高专发现乙骨优太的存在。

 

硝子吸了一口烟,青盯着路对面的广告牌不知道在想什么,有一会车内只剩烟丝燃烧的声音。

 

硝子转过头说:“我很不爽,你呢?”

 

青也回过头,面面相觑时两个人都笑场了。青目光还是冷的,烟气从咧开的唇缝中掠向窗外。

 

对他来说,案子被半路截胡当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。不好意思——他不是工作狂,只是很烦被来路不明的神棍挑衅专业能力。

 

“我看了监控,不理解找那些人有什么必要。”硝子补充道,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,大部分请来特殊人员的情况只是他们想多了,最后案子还是由警方解决的。”

 

“所以?” 

 

“抢回来吧,案子。”硝子说,“我们完全可以解决。”

 

青当然不怀疑这点,只是诧异于这位冷淡的朋友少有的竞争意识。“你认识那个什么悟吧。”他用了笃定的语气。

 

硝子沉默了几秒,不是因为对方确认了这件事,而是在思考,以青的性格,怎样才能最大限度地煽动他。这人虽然是个本该以正直为标签的警察,但永远抑制不住自己的搞事之魂。


于是硝子做出一个复杂的表情:“他是我前男友。”

 

青一挑眉:“什么时候?”


啊失策,她整个大学都没有男朋友,阳花和青知道这事。

 

“很久以前……呃,高中。”

 

“初恋?”

 

硝子有点恶寒地点头。

 

青转开视线,手伸到窗外抖落烟灰:“具体怎么做?你有建议吗?”

 

“把枪击案透露给媒体。”硝子说。

 

东京海洋馆这类特殊场所受到的关注十分广泛,如果不是消息封锁及时,媒体早就像苍蝇靠近腐肉一样蜂拥而至了。咒术界不能暴露在大众的目光之下,只要有普通人和摄像机包围现场,咒术师就寸步难行。

 

青也是这么想的,只见他露出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,把小半截烟屁股叼在嘴里:“好啊。”


今天他难得穿了警服,看上去活脱脱却是一个犯罪分子。

 

“行吗少爷?被发现的话令尊会很难办吧?”

 

“谁管那个老头子,出事了他向国民鞠躬谢罪呗。”青发着消息,跃跃欲试的笑意停留嘴角,“放心吧,没人知道消息来源是哪里……你见过电视剧里我们这种人有做不到的事吗?”

 

十分钟后,他们在半路收到了警视厅要求他们救场的电话。

 

 

海洋馆周围比硝子想象中更加壮观。警戒线外,挂着报社工作牌、拿着电台话筒、扛着长枪短炮的媒体人们,一看到SUV上闪烁的警灯,哗啦围了过来。

 

被媒体围住是出门时没想到的,硝子敲敲三浦青:“借我遮瑕。”

 

青解安全带的动作一顿,难以置信地看着硝子。

 

“我早就发现了,快点。”

 

青耸耸肩,探身到后排,从座位下拖出一包唇彩、口红、眼线笔……挑了一支颜色合适的给她:“帮我对阳花保密哦。”

 

“OK。”硝子点掉泪痣,戴好口罩,推开副驾的门。

 

朝她涌来的媒体人被直接无视了,等青从另一边下来的几秒钟里,她注意到稍远处的车。

 

然而时隔多年,硝子依然能轻而易举地认出高专的车——漆黑且毫不起眼,很难想象上面坐着人类最强的杀器。


几乎脱离人类的范畴了。

 

却因为生活在人类社会之中,所以被人类社会的规则和条框所限制。

 

“前男友?”青的声音就传来。硝子收回视线,青揽了揽她的肩膀,一个介于哥俩好和暧昧之间的姿势,“我们要好好干哈。”

 

执勤的警察来给他们开路,三浦青漂亮的脸很受镜头青睐,他微笑着,问题一概不答,硝子走在他旁边,略微低着头,手揣在白大褂口袋里,鞋跟清脆着地。

 

进入海洋馆后周围安静下来。室内温度很低,没有被枪击案波及的场馆里,各种鱼类仍安逸地游曳。

 

“哇,前辈,这是您东医大的未婚妻吗?”引路的小女警是硝子没见过的生面孔,估计上任没多久。

 

“宫川医生是和阳花是完全不同Type啊。”三浦青笑着说。

 

硝子没怎么注意他们俩接下来的对话,拿出手机,收件箱里没有五条悟的消息。

 

五条悟当然不会没有看见她。


他生气了,显而易见。

 

硝子想自己是不是该对五条悟说点什么,又觉得什么都没法说。她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做。她想要阻止夏油杰死亡,信息差是她唯一的优势,她能通过对未来的了解改变一些事情,然而,如果她告诉了五条悟或者夏油杰中的任何一个,一切就会彻底失控,比起往好的方向发展,往更糟的方向更有可能,她不能冒这种风险。

 

于是,除了“对不起”外似乎没什么可说的。

 

但五条悟已经不是能用几句话和几份甜点哄好的高专生了。

  

一直走到水母宫,她也没想到能说什么,干脆关了手机,投入工作。

 

 

水族馆枪击案并不是侦探小说中的案件,过程很简单:游客A与身为水族馆员工的B有过节,杀死了B,过程中误伤了游客C。钢化玻璃的破碎可以用玻璃老化来解释,这在迪拜的水族馆也有先例。

 

临近傍晚,警视厅收工,海洋馆外蹲点的媒体少了一大半。硝子从后门离开时下意识确认了一下——特殊人员当然已经走了。她莫名松了口气。

 

接下来,只需要抓到凶手,然后交出一份基本准确、社会能接受的报告,案子就了结了。请咒术师是遇到相对奇怪的事件时必备的流程——流程而已,实际上只要能够说服大众,流程走不走、真相是什么根本无人在意。警视厅更不会不会因为“意外”而对白跑一趟的特殊人员有什么表示,咒术师无论在警察还是公安这边都不被待见。少数知情人表面客客气气,私底下都觉得非我族类,其心必异。

 

青周旋完媒体,在回警视厅之前把硝子送到地铁站。

 

硝子在副驾上看了一会手机,依然没有五条悟的消息。等红灯的时候,青起了个话头:“琥珀是立命馆宇治高校的毕业生?”

 

硝子还在看手机:“是。”

 

“那个班当时有多少人?”

 

“大概……49个吧,太久了。怎么问这个?”

 

青笑了笑:“只是好奇你怎么会认识那种特殊性质的人员。”

 

“MIXI。”硝子说了一个社交软件的名字。

 

“哦。”青应道,“琥珀,刚才海洋馆带路的那个后辈,也毕业于立命馆宇治高校,恰好是你一届的,恰好和你一个班。”

硝子抬起头。红灯转绿,车平滑地启动,青淡淡地接下去:“她不记得有你这个人。”

硝子觉得很有意思。青在怀疑她的时候,并没有拐弯抹角地套话,也没有做任何掩饰。这种对于自己能力的自信,以及近乎于不负责任的“你不对劲但我相信你和我一个战壕”的默契,都让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。

 

或许和青玩得好就是因为这个呢?

 

“我也不记得她,都过去六年了。”硝子并不慌乱。如果青有证据,那他应该在猪扒饭对面而不是在私家车里问她话。硝子确信五条悟办的事情不会有问题,但对青还是少说几句稳妥。她转而问,“你调查过我,为什么?”

 

“你很奇怪。”青也知道猜测和感觉没有道理,不再继续逼问,“而且你在阳花身边。”

 

“啊这你不用担心,你不要想多,我很爱她,她也爱我。”

 

青直接翻了个白眼,继而苦恼地嚷嚷:“她不爱你,我发现她最近好像有点过度追星啊——”

 

追星?硝子茫然。

 

“御守什么的,是周边吧。”


……

 

啊……

 

硝子恍然大悟。

 

那个谁倒也确实像被粉丝们疯狂追捧的偶像,虽然血腥了点。

 

她想你对你老婆怎么就智商降低了呢,你研究我的功夫多研究研究你老婆不好吗。

 

不。


……还是算了。

 

说起来和青认识也是一个变数,更何况他身份特殊,硝子不能让他知道盘星教的事情。于是她说确实,好像是J家的哪个Idol吧。


作为隐瞒的补偿,她会尽力确保阳花不陷入危险。


 

到了最近的地铁站,她打开车门时想起来:“那群国中生还在东京吗?”

 

“仙台警方接回去了。”青探出头确认,“真的不需要送你回学校?”

 

“我去阳花家。”

 

青奇怪:“为什么?”

 

“这两天我不要单独一个人待着为好。”

 

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,她摆摆手,走进地铁站。

 

 

晚高峰人山人海,硝子拉着吊环,艰难地给阳花发了两条消息。


社交软件重度依赖者并没有回复。


不在家?问题不大,硝子有她新公寓的钥匙。

 

漫无目的地刷了会手机,硝子熄灭了屏幕。

 

虽然想避免无用的精神内耗,但好像不行。很麻烦。她不回学校是因为五条悟知道她的新宿舍,她决定暂住阳花家里,能躲一阵是一阵吧。

 

知道对方不在,她来到门口时还是礼貌地按下门铃。

 

结果不一会,电子锁开启,阳花的头探出来,是一个比惊讶更复杂的表情:“琥珀?”

 

“你在家呀,”硝子挺惊喜的,在门口丢下装着白大褂的包,踩在朋友家柔软的地毯上,她才终于放下强撑着的人骨架,软塌塌地歪来歪去,一副累垮了的样子,“今天疯了……”

 

有钱人的房子就是不一样,从玄关到客厅有很长一段路,硝子和阳花说起和青一起办案的事情,她发觉阳花的表情实在很奇怪,类似于买了情侣套餐结果男朋友不喜欢吃。硝子刚想问怎么了,客厅豁然出现在眼前。

 

硝子直接往后退了一步。


她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了。

 

沙发上坐着的那位……客人,那一头银发,那熟悉的墨镜,捧着甜腻的可可饮料的一米九人类,嘴角挑起一点,对着她们的方向:“回来好晚啊……琥珀。”

 

硝子又后退了一步。

 

她用眼神询问阳花:?

 

“啊这位先生说是硝子的前男友,来这里等硝子的……”

 

“什么时候来的?”

 

“几个小时以前吧……”

 

那大概就是她刚进现场的时候了。硝子一阵无语:“大小姐,最近前男友杀人分尸案还少吗?”

 

“但是这位先生很有礼貌……”阳花偷瞄了几眼沙发上的客人——她今天面色相当健康红润。

 

礼貌?是帅吧?你怎么见一个爱一个?夏油杰还不够吗?三浦青还不够吗?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真的没问题吗?

 

……好吧,对象是五条悟的话被迷惑也不是不能理解,她见多了。


硝子的视线出于某些原因全程没有转向沙发,她捧起阳花的双手,用一种永别似的郑重语气:“要保护好自己,阳花。”

 

说完转头就走。

 

“差不多,我也打扰太久啦。”她在玄关听到五条悟轻快的声音。

 

“哪里哪里,以后也请多——”

 

关门,硝子迅速走向消防楼梯。


 

五条悟不紧不慢地下到底层,穿过前厅。硝子就站在外面抽烟,留下一个黑色衬衣的背影。白昼越来越长,楼宇之间橘红和深蓝交接的天空,让他想起六年前会津的傍晚。

 

听到他的脚步声,硝子掐掉烟。

 

“对不起。”她说。余光看到五条悟把什么东西撕碎了扔进垃圾桶。


那是……某个Idol的周边御守?

 

“去我家?”五条悟用了询问的语气。


硝子没迟疑,点点头。



夏油杰不住在东京,硝子没有家,高专时代的寒暑假,他们三个常常聚在五条悟家从早到晚打游戏、看漫画。明明是个大平层,散落满地的零食竟然能营造出露营的效果。后来夏油杰和硝子不在了,五条悟毕业以后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出任务,平时住高专的宿舍,那间房子就被闲置了下来。倒是硝子大学的假期没处可去会借住在那。她不是没考虑过自己租房,但东京房租实在吓人,五条悟听说以后直接说“干嘛要多此一举”。不可否认,高档住宅是真的舒服。

 

五条悟把钥匙扔在鞋柜上,硝子换鞋、洗手之后去检查冰箱,冷藏室里孤零零地躺着一板布丁。硝子拆出一个,路过客厅时放到茶几上:“我去买晚饭。”五条悟窝在沙发上打游戏,没理她。硝子出门,半小时后拎了一包食材回来。

 

她几年前才学会料理。曾经身为“珍宝”,根本没有做饭的余暇,一日三餐都在高专食堂解决。法医虽然也是一个人手紧缺、压力极大的职业,但相比之下轻松得多。料理和解剖在硝子手中没什么区别,使用差不多的工具,把整体肢解、肢解再重组。解剖室永远一片寂静,常常让硝子感到自己身处的房间漂浮在黑暗的宇宙之中。厨房有着相似的安宁,各种各样的声音形成了完美的平衡,就像纹丝不动的水面,哪怕只有一朵柳絮落在上面——

 

“奶油海鲜汤?”


 细小的波纹扩散开来。硝子转动电磁炉的旋钮:“嗯,马上好。”

 

确实是最后一道菜,手边没有其他事可做,她转过身。五条悟靠在厨房门口,穿着一件柔软的淡蓝居家长袖,六眼没有任何遮挡,看上去像夏天的冰。厨房足足有十几平米,而他们似乎隔得更远。

 

“硝子,”五条悟声音淡淡地落进这个温暖的空间,“你在做什么?”


还是来了。


心里有什么触到了底,硝子反而轻松了。


这些年她没有说、五条悟知道她没有说、五条悟知道她没有说却也没有问的东西——早到“荒”,晚到昨天与夏油杰见面、今天阻碍高专接近现场的理由——成年累月地横亘在他们之间,形成了一堵厚厚的墙。

 

硝子吸了一口气,张开嘴想说什么,又烦躁得想抽烟,于是牙齿咬着烟一样咬合。

 

“奶油海鲜汤。”她这么说。

  

汤的香味渐渐飘散开来,浓稠地挤出气泡,其中一个破裂时,硝子心里咯噔了一下。还没弄明白这危机感来自哪里,她已经下意识地后退,后背撞上墙——她被卡在墙壁和灶台形成的直角中,五条悟站在她面前,一只手插在口袋里,一只手把冰凉的旋钮拧回原处。


他就像咒灵里香,强硬地粉碎、穿过了那堵看不见的墙。

 

“我说啊。”那双眼睛从夏天的冰变成了极寒之地的冰川,五条悟失去耐心地沉声问, “你是在挑衅吗?”

 

“五条……”她的一句话被对方的问题打断,接着仿佛是被启发了,语调轻松起来:“五条你没有变啊。明明可以随心所欲,却自己把自己关在笼子里,整个咒术界都很有安全感吧。”


五条悟冷笑一声:“那可说不定。……硝子这么想的话,直接来依靠我啊。”


“能不能借给我一亿日元?”


“……什么?”


“一亿日元。” 


“可以。”出乎意料,这次五条悟没有迟疑,“为什么?”


“为什么要问‘为什么’?花着玩还是拿去捐给盘星教都是我的事情吧。”


眼睁睁地看着五条悟的表情再度跌破冰点,她叹了口气:“于情于理我都要告诉你‘为什么’以及‘我要做什么’,否则就会内疚。另外,哪怕一亿日元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,我也会因为受到无法偿还的帮助而承受压力,朋友之间反而压力更大……或许你是五条悟所以很难理解这种弱者的心情,总之拜托,不要再为我做更多了。”


“这么努力地扯开话题,”五条悟若有所思地搓了搓下巴,“果然是在做危险的事情啊,硝子。”


“……”


“不愿意说吗?不能对硝子用一些特殊手段有点难办,那我猜猜看——高专的时候,因为那个咒灵跟我和杰有关,硝子才什么都不说吧。”


原本以为五条悟会说今天早上对事,硝子被他跳跃的思维错愕了一下。不知从她的表情中看到了什么,五条悟笑了笑,自语一般说,“果然是这样。很不公平诶,明明和我们有关,硝子却……”


“你就没有瞒着我吗?”硝子打断他。


事实上她如此质问的时候还在想有没有其他办法,是不是必须这么说下去。五条悟太犯规了。原本就了解她,再加上六眼,简直是凶残的外挂,每见一次面什么几乎什么都瞒不住。硝子时间不多但要做的事情很多,她需要一劳永逸地解决五条悟这边的问题,至于方法……


好像只有这一种。


于是她近乎麻木地抬起手,摊开。那一瞬间五条悟似乎微微一震,游刃有余的态度消失了,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的手上。


掌心白皙,覆盖着薄薄的茧。


仿佛是为了让五条悟看得更清楚,她停了一会,然后手指放在衬衣的领口,解开两三颗扣子:“还有一个吧。”


衣领被扯开,靠近心脏的位置有一道久远狰狞的疤,硝子的指尖却没有在上面停留,而是点了点胸口正中:“这个出现得更早,应该也更——”


话音戛然而止,取而代之的是身体和骨骼撞出的闷响。五条悟抓着她的一只肩膀把她压在墙上,以绝对会在她皮肤上留下淤青的力度。


濒临失控的狂暴、食物链顶端的压迫感,会让没有智慧的诅咒出于本能瑟瑟发抖。

“你一直都知道?”


上一次接触这种状态的五条悟还是高专的时候,他们一起出了一个和诅咒师有关的任务,硝子的疏忽让她被诅咒师捉为人质。出于洋洋自得地挑衅那两位最强的心态,诅咒师粗糙的手摸在了她短裙下的大腿上。此时此刻,硝子不适应地皱了皱眉,努力维持平稳的语气:“……虽然看不见,这毕竟是我的身体。你们咒术师的话,能看到什么?”


眼睛。


她胸口裂开一条手掌长的缝隙,沾满黏液和血丝的眼球在其中不住转动,忽然察觉到什么,停住,直白且无辜地对上五条悟的视线。


“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?在我浑身长满眼睛之后?因为怕我难过所以没有告诉我吗?还是你觉得告诉我了我也做不了什么,因为我是个弱小的普通人?”


有一瞬间,硝子从他脸上看到了与六年前闯入她宿舍时如出一辙的神情,她下意识想要伸手安抚他,又硬生生停住了。她每说一句脸色就苍白一分,像是一条原本就没有愈合的伤口被撕扯得更大,血不断往下淌,“我没能完全切除荒……不久前第一只眼睛长出来的时候我才知道。它的残秽就像蚯蚓的残肢,以灵魂为养料生长……并且报复性地开始侵蚀我的身体。有时在深夜,我能听到它蚕食我的声音,总有一天我会变成荒。五条,你身为咒术师,对我来说并不比盘星教更安全。”


短暂的沉默之后,五条悟说:“所以?”他的话音里透出一种冷酷,“你希望我不要管你?”


她以同样的姿态回敬:“是的。”


肩膀上的力量在她说出这句话时彻底松开了,五条悟直起身,面庞笼在阴影中,只有眼睛里有微弱的光沉淀着。


硝子垂下眼睛,系上纽扣,和他擦肩而过。


玄关传来关门的声音。

 

 

将近夜里八点,市中心仍然车流如织。硝子坐进出租车,头靠着玻璃窗翻动手机页面,她从新闻里找到了乙骨优太所在的国中的名字。


她熄灭屏幕,看着自己的左手。


她看不见……即使能够想象出大概是什么样子,她也无法理解五条悟直观地面对那两只眼睛时的感受。


熟悉的人身上长出危险而陌生的东西、无可挽回地异化着。


就和夏油杰一样啊。


刚才也没来得及问五条悟扔掉的御守的事。


硝子收拢手指。她思考着乱七八糟的时间线、她的身体状况……


时间不多了,她得加紧速度。
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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