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雪夜

【五夏硝】大概是闹鬼了 2



检查结果一切正常。

 

硝子在医务室里昏迷了两天,醒来时精神状况十分稳定。

 

她拒绝对五条悟和夏油杰提起小庙的事,这让最强们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,同时莫名觉得被挑衅了。五条悟一整天没有理她,但是她完全没发觉,因为她做了半天解剖,在教室写了半天论文。硝子写论文时抓了两把没抓到原本不时会出现在她课桌上的饮料,打火机没油了没地方借,她惊觉夏油的存在和消失是如此润物无声。

 

不过这种幼稚的冷战没能持续多久。入夏以后咒灵数量陡然增多,五条悟和夏油杰本来计划再去一次月见庙,结果因为密密麻麻的任务搁置了。最终,发生在会津的小插曲因为没有后续而消失在忙碌的日常里。

 

他们出任务时,硝子留在学校完成大量的的实验和解剖工作,十天半个月见不到面已是常态,三人逃课去涩谷打游戏的日子恍如隔世。直到某天,灰原问起那两个人的去向,硝子随口回答了,才发现自己竟对他们的日程了如指掌。

 

仔细想想,每次出任务前五条悟和夏油杰会都来硝子的医务室闲聊几句,任务结束以后也立刻把土产拿给她。

 

相比之下,她太没有良心了。

 

某天晚上,硝子爆肝了四场解剖,次日上午,两条腿像是死掉的蜻蜓抽动翅膀一样带着她走出解剖室。

 

“嗯?想要做早操吗杰!”

 

“好啊,去操场。”

 

走廊里传来这种声音。

 

“带我一个吧。”她走近剑拔弩张的同期们,抬起双手在他们肩膀上搭了一下,“早啊——欠。”

 

“今天她怎么这么有礼貌?”五条悟蹭地窜到夏油杰另一边,警惕地瞪着连打三个哈欠的硝子。

 

“有点愧疚。”因为抛弃同期。

 

“哈,终于打算老实交代会津的事了吗?”

 

硝子泪眼朦胧:“什么?”

 

“没什么。”夏油杰在她开始揉眼睛之前给了她一包纸巾,温和地回答,“不过希望硝子记得,就像我们受伤会找硝子,作为朋友,硝子永远可以向我们寻求帮助。”

 

“是——哦——”

 

硝子苦笑了一下,擦掉生理眼泪,无意间看到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——


黑眼圈像熊猫一样。

 

虽然能用庞大的工作量勉强解释……但那两个同期已经发现了什么吧。

 

真头疼。

 

他们聊着天元大人指名护送星浆体的任务,走出教学楼,并肩穿过阳光明媚的操场、长长的鸟居。辅助监督的车停在校门外。

 

一路上只偶尔接两句话的硝子摊开手,展示手心:“猜猜这是什么?”

 

“术式:任务平安。”她问完就觉得幼稚,立刻回答了,然后再次拍拍他们肩膀,“去吧。”

 

“拜拜。”

 

“晚点见。”

 

 

硝子点了一根烟,看着他们走远。

 

她忽然叫道:“夏油。”

 

唯一还没上车的人回过头。阳光浓烈,硝子眼底挂着倦怠的黑眼圈,她吸了口烟,手的阴影落在下半张脸上。

 

“注意安全。”

 

最后,她低声说。

 

夏油杰微笑着答应了。

 

 

回学校吃了个早午饭,硝子找夜蛾老师请假。从今天下午开始,有一天半的假期。

 

半个小时后,她坐在JR磐越西线上,目的地是会津。她喝着自动售货机里的罐装咖啡,把《日本妖怪奇谭》里的泷夜叉姬传说再看了一遍。四个小时后,站在月见寺的门口。

 

和上次一样,她一接近这片土地就浑身难受。曾和五条夏油一起踏足的石阶覆上了浅浅的灰尘,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,一切都没有改变,在流逝的时光中,这里是凝滞的彼岸。

 

硝子看到那颗樱花树甚至都见怪不怪了。在全球变暖导致的过分炎热的初夏,它满枝雪白的花朵却一如停留在春天。

 

老尼姑坐在摆放佛像的正殿台阶上打毛线,脸凑得离针很近。

 

“您眼睛不好。”硝子突兀地说。

 

老尼姑似乎没想到会有人拜访,反应了一会,抬起头。

 

“打毛线只需要肌肉记忆,您却凑得很近,说明这是您生活的常态。”硝子走向她,“上一次,我问屏风上画了什么,您站在门口回答了我——您本该看不见我在问什么。”

 

硝子放下一个纸袋,挨着老尼姑坐下:“这是伴手礼,婆婆。”

 

老尼姑瞥了一眼,没有理会。

 

“有些失礼,但请您直接告诉我答案。我必须尽快回学校,他们很可能会受伤。”

 

老尼姑淡淡地问:“你看到了?”

 

“我应该看到吗?”

 

“不应该,但是你看到了。”针和红色的毛线迅速纠结又分开,老尼姑说,“就像你现在不应该在这里,却出现在了这里。”

 

硝子仿佛没听见后半句,注意力仍在与她两个同期有关的事上:“我看到的是未来?”

 

“是过去,也是未来。”老尼姑终于卷起了手中的毛线,慢慢站起身,走向庭院中的樱树,“不是不能告诉你……只是你从来没有问过。除了这一次,你来过这间小庙六次,另外两个孩子一直在你身边。每一次你都会问,屏风上的是什么。”

 

胃部猛的翻搅。硝子捂住嘴,额头渗出汗。她已经长期处在精神衰弱的状态。那些在白日黑夜不断浮上她心头的画面,与老尼姑的话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,形成一个答案——

 

一个无论硝子是否相信,都别无他解的答案。

 

“……为什么?”她声如蚊蚋,背后是佛陀沉默的塑像。

 

“因为荒要让你如愿。”

 

 

——希望我们都能活到三十岁。

 

回程的电车上,硝子枕着车窗。

 

日本许多的妖怪传说,都和咒灵息息相关。

 

天庆之乱中,平将门战死,女儿五月姬为了替父报仇,于丑时三刻,即凌晨一点四十五分,在月见寺向“荒”许愿。荒赋予她一支亡灵军队,她成为了呼风唤雨的泷夜叉姬,最终被阴阳师剿灭。

 

她的尸骨埋在月见寺,变成了那树樱花。她的子嗣代代都长寿,生活在月见寺,一直到今天。

 

荒,用咒术师的话来说,是一个咒灵,由千年前人们在寺庙中虔诚许愿却“无法得偿所愿”的执念而生。它没有攻击性,只是会与恰好在丑时三刻许愿的人缔结契约,用它的力量帮助那个人达成所愿。

 

终止契约只有两种方法:“如愿”或“死亡”。

 

泷夜叉姬是后者。

 

家入硝子两者都不满足。

 

荒为了完成契约,在夏油杰死亡之后,让她回到了过去,但是第二次也没有改变,第三次、第四次……

 

简而言之,这是她在同一段时间里回溯的第六次。

 

“同一段时间”的起点是高专入学第一天,她第一次见到五条悟和夏油杰,终点是夏油杰死亡,总共十二年。

 

按照现有的信息,她推测,前五次的细节都有稍许不同,但重要的节点都原封不动。

 

 

硝子头痛无比,未来或过去的碎片在脑海中此起彼伏,星浆体任务、新宿街头长发的背影、她抓住五条悟制服领口……那个场景最近越发清晰,他们的对话中包含“夏油……尸体”。然后是遮天蔽日的荒。

 

比月见寺时涨大了数倍。

 

荒是执念的化身,契约者的执念越强,荒就越强。荒拥有能回溯时间的力量,是因为她的执念——

 

那么夸张?

 

硝子有点匪夷所思。

 

 

不久前,她坐在月见寺的台阶上:“前五次我都没有轮回的记忆,现在是怎么回事?”

 

“你的身体在不断的回溯中磨损,无法承受荒持续增长的力量。荒为什么还在长大……或许因为每一次回溯,你的执念都没有改变。”

 

硝子手肘支着膝盖,额头抵住交叠的手背,闭起眼睛,沉默了一会。


“它在我身体里?”

 

老尼姑的声音穿过寂静的庭院:“从你许下愿望的那一刻起,它就寄宿在你灵魂里了。”

 

 

原来五条悟的六眼都无法看到,是因为荒确实不存在于樱花树后。硝子看到的是她灵魂映出的残像。

 

 

回到高专,她见到重伤的夏油,还有浑身血污但是毫发无损的五条悟。

 

星浆体天内理子——死亡。

 

 

高专第三年。

 

灰原雄死亡。

  

五条悟和夏油杰开始单独执行任务,三个同期一个月都很难聚一次,医务室窗台上倒经常出现土产。偶尔夏油杰单独过来,她沉默地用反转术式给他治疗。医务室禁烟,治疗之后他们一起去天台抽烟,夏油杰对她说起最近任务的事。她一会就走神了,又因为对方忽然不说话回到原地。

 

夕阳笼罩着整个东京。

 

她伸手,拥抱住夏油杰。

 

高中生成长得很快。刚入学的时候,他们比她高半个头,现在她只到他们胸口了。

 

夏油杰心跳沉稳而健康,腰很瘦。

 

他瘦了很多。

 

五次轮回的记忆像早春湖水上浮起的冰块,她断断续续知道一些事情,却无法拼凑出全貌。

 

被抱住的人流露出一瞬间的错愕,很快放松下来。

 

没有夹烟的手环过硝子的肩膀,拍了拍。

 

“去吃荞麦面吗?”硝子闷声说。

 

夏油顿了一下:“接下来有任务……”

 

她少见的流露出烦躁,松开手,“你不能不去吗?你不清楚自己的状况?你需要休——”她意识到自己状态也不对劲,转身朝着栏杆外吸了一口烟。


“对不起。”

 

那边沉默了一会,说:“去吧,我会把任务推了。”

 

“……不,有人在等着被你拯救。”她冷静下来,“去吧。”

 

如果硝子知道前半句话堪称一句巧合的预言,她说出口的绝不会是“去吧”。但即使不知道,她的心里也莫名涌起一股绝望。为什么轮回五次都无法改变那个结局?她掐灭香烟,一如既往平淡地回望夏油杰。

 

事后看来,她的话带有一种事不关己的讽刺:

 

“不要让自己别无选择啊,夏油。”

 

夏油杰微笑着答应了。

 

 

夕阳沉重地坠落。

 

 

那个晚上堪称安宁,五条悟和夏油杰在两个很远的地方,是家入硝子没有去过的地方。

 

她长在福利院,旅游这种事情和她无关。小学和国中的春秋游她也没钱参加。迄今为止,她出远门全都是在一二年级和五条悟夏油杰一起出任务。很多她第一次做的事情都是和他们一起。这两个人,早已知情或不知情地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了浓重的痕迹。

 

似乎是与命运的拐点遥相辉映,硝子体内维持至今的平衡在那一夜骤然崩塌。大部分人在孩提时代都期待过知识能像文件导入电脑一样进入大脑。硝子有幸体验了这种感觉。此前五次轮回的记忆如同海啸般灭顶拍下,一切情绪乘以五倍淹没了她。她惊醒后直接扒着床沿吐了。


她起床洗漱、清理房间,擦干一直在流的眼泪,倒了杯水。

 

黑暗中,手机屏亮起,夜蛾老师发来消息。

 

夏油杰屠杀112个村民,行踪不明。

 

她喝完了那杯水。

 

第六次,在看到这个消息时,心脏还有如此明显的抽痛。

 

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:夏油杰会杀死亲生父母。

 

她的视线在联系人列表里停了一会,啪地合上手机。

 

荒没有智慧,它只会不断重复时间,让身处其中的人一遍遍试错。但硝子在知道一切信息以后,很快整合出了一个答案:


抱持“正论”的夏油杰必定会走上那条路,因为他看到了天内理子死后的地狱图景。


即使硝子提前知道一些事情,阻止了天内理子死亡,她也阻止不了下一个天内理子死在夏油杰面前——这是世界的现状,与夏油杰的正论相性不合。孤身一人的夏油杰必然会被庞大的“世界”压垮、粉碎,然后重生。

 

最后死在五条悟手里。

 

很多事是无法改变的。

 

如果夏油杰死去,她就要回到他们三个相遇的最初,重复经历绝望又无能为力的一切。永远被困在这十二年,无异于一种酷刑。

 

硝子随手把手机扔在床上。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,她不准备开灯,她怕自己一旦开灯就会失去勇气。

 

这个空间里只有她和荒。她对没有智慧的咒灵没什么可说的。

 

硝子翻出自己的手术工具包,挑了一柄最合适的,毫不犹豫地切进自己心口。


她不玩了。

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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