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雪夜

【五夏硝】大概是闹鬼了 3 & 4

2014年,3月。

 

 

经过东京医科大学六年的压迫,外表风华正茂、内心逐渐变态的学生们,在这个特殊的日子终于彻底疯了。家入硝子艰难地挤过一群在樱花树下合影的迪迦奥特曼、面条人、宇智波佐助,走回宿舍楼。

 

远远就看到佐川急便的蓝色制服。

 

当然会看到吧……来来往往所有人都在往那边看。

 

快递员抱着一捧浓郁如火的玫瑰,用深蓝色的偏光纸包裹,各方面都是有些夸张的程度。

 

“宫川琥珀小姐?”

 

她路过时,对方问。

 

“嗯。”硝子停住脚步,在收件单上签下名,有些好奇,“你怎么知道是我?”

 

快递员露出健气的笑容:“寄件的先生描述了一下。”

 

硝子点点头,在女生们的围观和窃窃私语中,接过花束上楼了。

 

两只手捧着花,硝子只能用脚尖踢了踢寝室门。

 

“来了!”

 

传来室友清脆的声音,美少女战士打开门。

 

硝子:……虽然早上看过但冲击力还是很大呢。

 

美少女战士受到的冲击不下于她:“啊?原来是你的?”

 

“是啊,你不也收到了。”

 

东京医科大学是双人寝,她的室友美少女战……斋藤阳花,桌上放着一束束包装精美的风信子、铃兰、雏菊……毕业由亲友送花,是广为流传的习俗。

 

“和琥珀的明显不在一个级别。”阳花回到自己的位置,手里发出瓶瓶罐罐打开的声音,“原本还想今天怎么没看到琥珀的父母……琥珀好像从来没有说起过父母。”

 

“大小姐,太扎心了。”硝子在花朵间翻了翻,找出一张小卡片。

 

熟悉的笔迹。

 

她笑了一下,拿出手机:你在哪里?

 

叮。

 

五条:任务。[一张芭菲的照片]。

 

五条:毕业典礼结束了?晚上我们去吃海鲜大餐吧。

 

硝子刚想回复,面前出现一束丁香。

 

“喏,是我自己买的哦。”

 

硝子倒扣手机:“谢谢。”

 

“哼哼,欲盖弥彰。背着我交男朋友?送玫瑰的那个?”

 

“已经订婚的人没资格说我。是朋友。”硝子回过头,看到她的脸后一怔,“你早上不是画了三个小时?”

 

“啊,待会要去一个重要的地方。”阳花摘掉了假发、卸了妆后变成一个栗色短发的清秀女生,杏眼灵动,此时面颊上浮起可疑的红晕,“琥珀陪我一起吧。”

 

硝子不明所以,食指蹭了蹭手机背壳,沉吟道:“让三浦陪你?”

 

“他不行。”阳花断然拒绝。见自己的室友还在犹豫,双手合十,小狗一样靠过来贴贴,“求你了嘛琥珀,我第一次一个人去,真的很紧张——你上个月把我生日礼物忘了,说好补偿我的。”

 

这是她第二十次用这个借口要挟硝子。

 

但面对大学六年唯一的朋友,硝子还是败下阵来。

 

阳花见状一阵欢呼,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加热卷发棒。

 

“牛郎店?”硝子问。

 

“NO,保密。”

 

“我想也是,三浦肯定不同意。”

 

“他才不会不同意。他还说自己要去做牛郎呢。”

 

“……”

 

离开咒术界这么久,依然不理解你们人类啊。

 

 

硝子给五条悟发消息:抱歉,室友约我逛街,改天请你。

 

对面没回复。

 

她想了想,面无表情地发出:[可爱的兔子鞠躬]。

 

五条:好吧,看在[可爱的兔子鞠躬]的份上。

 

 

夜里,斋藤阳花开着她的粉色保时捷,穿过灯光璀璨的银座。她们的目的地周围是一些老旧得很有艺术感的小巷,店面扭七扭八,人流不多不少,热闹得恰到好处。一片占地面积广阔、装潢古意盎然的楼群置身其中,显眼却并不突兀。主楼门前有一排希腊神庙般宏伟的立柱,阳花的车经过它们,进入地下停车场。

 

保时捷熄火时,硝子已经木在了副驾上。

 

这大概就是命运的玩笑。

 

现在走还来得及吗。

 

没错,她认识这里。虽然从没亲身来过,但五次轮回中,她在高专会议、同僚的任务报告上看到过这栋楼无数次。

 

“……所以三浦不能陪你。”她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
 

“你猜到了?”阳花拿着小圆镜检查新上的妆容,“呃……哈哈,他毕竟是……警视。”

 

而这里是邪教场所。硝子想。她看着络绎不绝的豪车、从车中走出的男女老少,并不抱太大期望地争取了一下:“我能不能就在这里等你出来?”

 

“当然不行!你以为我真的是害怕才带你来?琥珀身体一直不好吧,我们教授看了都没有用。今天你有幸见教祖大人,向他求助,他一定可以帮你的。”阳花一副你辜负了我的表情,提到教祖大人话都更密了,“我跟你说过吗?刚上大学的时候,我每天晚上都……做一些奇怪的梦,身上也很难受,医院查不出问题,我妈带我找了教祖大人。虽然一开始觉得挺奇怪的,但他一下就说出了我的病症,然后一抬手——”

 

“阳花,”她忍不住打断她,这段话让她有点生理不适,“清醒一点,你下个礼拜就是外科医生了。”

 

“但是我相信人类的无知,世界上有科学无法解释的存在。”

 

你在相信人类的无知还是在相信一个装腔作势的邪教头子?硝子没有说出这句话,她不想和阳花吵架,以阳花的狂热程度,硝子也并不认为自己短时间能扭转她的想法。既然夏油杰暂时对阳花构不成威胁,她不必急于一时。

 

硝子沉默了一会:“遮瑕棒借给我。”

 

阳花不明所以,只见硝子对着后视镜把泪痣点掉了。

 

然后从口袋里摸出口罩戴好。

 

她暗自庆幸,还好没和往常一样穿白大褂出门。

 

 

走进大楼,坐上电梯,二十多层有个会议室般的房间,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。从衣着和谈吐就能看出,他们都和斋藤阳花大小姐一样非富即贵,往往这种人为了维持财富、权力和享受财富权力的生命才容易信奉鬼神。幸好硝子和阳花来得晚了,不然按阳花的性格,绝对要挤到第一排。

 

晚了,也没太晚。

 

因为教祖大人足足让他们等了半个小时。

 

 

他走进房间的那一刻,原本在低声交谈的教众立刻安静下来。和他同行的一位粉发女咒术师守在门口。硝子垂下眼睛,视野里是地板,五条袈裟簌簌的摩挲声清晰可闻。

 

夏油杰经过挂有字画的墙,走上高台,倚坐下来,手支着木枕。

 

然后,像是排演过无数次、已经形成了十足默契的仪式,夏油杰不发一言,人们无声地跪了下来。

 

……

 

……

 

她总不能站着。

 

硝子浑身像是有蚂蚁在爬。

 

……难受。

 

六年来她长期处于亚健康的状态,对“难受”的耐受度已经很高了。但现在让她对夏油杰下跪,她是真的感到难受。就算玩某种PLAY,也是夏油杰对她下跪更合适吧?

 

而且他们好像不准备起来的样子。

 

达官贵人们齐刷刷跪坐在地,听教祖大人布道。

 

这个房间大概是全日本唯一众生平等的地方。

 

他们被剥离了世俗的身份,都是“猴子”。

 

 

夏油杰开口说话,声音沉静、带着一丝超越的慵懒,如果是不熟悉他的人,一定能从中感受到心绪凝定的力量。硝子觉得讽刺的是,他本来正常说话就有这种力量,现更像矫揉造作。

 

他讲着天元大人的神力,天元大人赋予他的神力,身为没有这种力量的人类,他们要如何做才能获得天元大人的神恩。

 

布道进入高潮时,硝子已经昏昏欲睡。

 

 

她本来就喜欢实操胜过听课。高专时期,她和五条悟基本每节课都要被夜蛾扔四五次粉笔头。夏油杰也不听,但考试总能考得好。于是每到期末,他们就会聚在宿舍外的山坡上,夏油杰拿着笔记本,给他们补课。

 

气温正好,微风拂过树梢,阳光像金箔一样洒在身上。五条悟和硝子靠着对方,逐渐形成了稳定不动的“人”字。

 

“日本自然咒灵容易诞生的地点……”夏油杰顿了顿,看着面前的“人”,无奈地抬高音量,“悟,硝子?”

 

二人半梦半醒中齐齐一震,异口同声:“不知道!”

 

他们都不敢看夏油杰,互相对视一眼。

 

“硝子怎么会不知道,杰讲过的,是你睡着了吧?”明明刚才脑袋还靠在一起,五条悟仗着有墨镜,理直气壮地污蔑硝子,“杰你看看她!”

 

 

“那边——那位,戴口罩的小姐,是第一次来吧。”

 

……

 

硝子恍惚了一下。没有左右环顾,她知道在场只有她戴着口罩。

 

……或许口罩更可疑了呢。

 

夏油杰温和地问:“有什么想法吗?”

 

硝子一时间不知怎么办。

 

他们六年没有见过。她的头发长长了,发色和身形都有变化,伪装也做得足够充分。最重要的是,她知道自己身上起码缠着四只咒灵。夏油杰只要尚存一丝理智,就不会怀疑她是家入硝子。

 

然而一旦开口,夏油杰很可能会认出她。

 

在此之后呢?当他发现她变成了一个无法使用咒术的普通人?

 

他可是连亲身父母都能杀死。

 

最糟糕的结果:包括硝子在内,在场所有 “猴子”都会被牵怒。

 

她左脑这样想。

 

她的右脑在想:传教还需要互动?

 

他凭什么像个教授一样点我回答问题?

 

为什么这么多人,偏偏是我?

 

救命。他刚才说了什么。

 

谁来救救我。

 

救命,五条悟。

 

如果硝子留指甲,地板已经被她抠出十个洞了。

 

漫长到有些诡异的寂静中,四周渐渐投来责备的视线,仿佛被教祖点名是一项殊荣,她犹疑不定、沉默不语,显得颇为不知好歹。

 

夏油杰在问完那一句后,就没有开口。

 

硝子终于像个获得生命的石雕一般、艰难地挪动了,手伸进怀里,摸出手机,输入几个字,递给旁边的阳花。

 

“哦,佐藤小姐,是你的朋友?”这句话问得饶有兴致。

 

阳花已经习惯了被叫错误的姓氏,她应了一声,脸涨得通红,但当她看到手机上的内容,脸色刷的白了:“琥……她说,她感冒了……嗓子发不出声音……然后……对于您的提问她……她……呃……她说……不知道……”

 

短短一句话,足足说了半分钟。

 

死寂。

 

站在门口的真奈美大概是所有人中最紧张的。那个戴口罩的女人放肆的一句“不知道”,还理所当然地让他人代为转达,以夏油大人对猴子的耐心,他很可能会这里杀人。

 

但是今天来的都是有钱有权的猴子,如果留下心理阴影,然后不愿意捐钱了怎么办?

 

 

夏油杰食指触在太阳穴上,有一会没动,忽然笑了。

 

因为这个,硝子抬头看了他一眼。

 

夏油杰笑,有时是开心,有时是敷衍……有时是他要开始动手了。硝子曾经可以轻易地分辨出来。在最后一种情况里,如果一起出任务的是五条悟,她会退到自己估计出的危险范围之外,十七岁的五条悟是会杀上头的。然而和夏油杰在一起的话,硝子一般都懒得动。在最激烈的战斗中夏油杰也会确保她不被波及,这对他的实力而言不算什么。

 

但现在硝子无法判断出夏油杰的情绪。

 

那个笑是空白的。

 

他似乎仅仅在“笑”。

 

他们的视线短暂相遇——或者说单方面相遇。夏油杰的目光轻慢地掠过一众教徒,落在她身上,又仿佛根本看不见她。相比之下他对待咒灵球都算深情。

 

过去五次轮回中,硝子只在照片上见过成为教祖的夏油杰,连他的尸体都没有收到。这是第一次,她直面自己长大的同学。

 

硝子觉得自己不认识他了。

 

下一秒她爆体而亡都有可能。

 

随便吧。

 

 

硝子和真奈美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。十几分钟后,布道顺利结束。

 

 

硝子万万没有想到,最后他们要对着夏油杰磕头。

 

离开那个房间时,家入硝子内心已经受到极大的创伤,她对夏油杰和斋藤阳花都起了杀心。

 

阳花还在训她:“拜托,刚刚吓死我了,你怎么能这么对教祖大人说话!你什么时候感冒——”

 

“佐藤小姐!”

 

阳花转过身,激动地拽了拽硝子的衣袖。

 

是那个粉发的咒术师:菅田真奈美。

 

真奈美走近她们,对阳花微笑:“教祖大人给您的御守在好好用吗?”

 

比起夏油杰对普通人的视而不见,她还算眼中有物,语气却带着一股淡淡的傲慢,类似于——我是夏油杰迷妹,你也是,但你是猴。

 

可是阳花大小姐毫无察觉,一提到教祖送的东西就高兴,重重“嗯”了一声,举起手包给她看。

 

一只紫色的御守。

 

真奈美有点困惑,打量了她两下,才转向硝子。

 

“您,要不要加入盘星教?”她直截了当地问。

 

硝子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
 

以她今天的突出表现,事情这样发展就有点离奇了。

 

她没有理由不同意,这就是她来这里的目的。要是她真的不想参加,阳花没法逼迫她。熟悉盘星教对她的计划很有助力,能加入更是意外之喜。

 

不过……

 

她看了看阳花。一个愿打一个愿挨,阳花不介意被叫做“佐藤”,但硝子可不是痴迷于教祖大人的纯真少女。

 

她拿出手机,打了三个字,放在真奈美面前:我没钱。

 

“……”

 

在这外表富丽堂皇的大楼里,盘星教吸引教徒的目的被直白且冷漠地揭露出来,让她有些尴尬。

 

“没关系,教祖大人很欣赏你。”真奈美搬出这个理由。

 

阳花看硝子的眼神都变了。

 

“如果你以后有什么不适,比如身体上的……嗯,”真奈美抛出了她认为最具诱惑力的条件,“都可以来找我们。”

 

真奈美这么说,硝子倒不觉得意外,她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体质。他们果然需要帮夏油杰收集咒灵。硝子觉得差不多了,比出OK的手势。

 

“那填一下这个。”真奈美给她两张表格,余光注意着她身上的咒灵。真奈美决定让她多痛苦几天,让她明白自己不久前犯的错误,意识到夏油大人的力量,然后死心塌地地崇拜他们。真奈美清了清嗓子:“不过,如果你现在就要找教祖大人看病,不行,他今天——”

 

硝子填完其中一张表,放进真奈美手里,走了。

 

 

回到阳花的保时捷,硝子摘下口罩,摊在后座上:“把我送到银座就好。”

 

“不回学校?”阳花的语气出奇和蔼,似乎对硝子有了新的看法。

 

硝子闭上眼睛:“记得玫瑰花吗,约会。”

 

 

宫川琥珀。

 

盘星教总部的走廊里,夏油杰一手拢在袖中,一手捏着表看了一会:“没有跟过来?”

 

真奈美眼角抽了抽:“没有——夏油大人。”

 

“嗯?”

 

“不在重要教徒聚集的场合杀人,不愧是夏油大人。”她疯狂暗示。

 

夏油杰嘴角浮起笑意:“说是天元大人的神罚什么的……那群猴子更愿意乖乖上供。”

 

“诶?所以为什么宫川琥珀还活着?”

 

 

按照惯例,冒犯夏油杰的猴子多活不过一秒,杀他们就像随手碾死墙上的虫,根本算不得一件事情。


 

夏油杰一进房间就注意到了那个女人。

 

他见过不少咒灵缠身的猴子,龌龊、永不满足的内心是诅咒的温床。他们的眼睛往往布满血丝、泛出痛苦和癫狂的光、充斥着浑浊的欲望。那个女人身上背负的咒灵几乎可以压垮她。夏油杰期待了一下,她会有怎样的眼神。

 

终于,跪在一排排待收割的猴子中间,她短暂地抬眼——深棕色的瞳仁,平静、清醒、漠然。

 

那个瞬间,夏油杰莫名想到了一件事。

 

六年前,家入硝子人间蒸发了。

 

夏油杰并没有主动关心旧友。反转术式持有者是咒术界的名人,她的消失震动了整个咒术界,当然也传到了夏油杰这里。

 

硝子被置于高层名为保护的监视之中。她没有可以支持她的亲人,如果不是五条悟和夏油杰主动要求(威胁)带她出任务,高专甚至有能力把她关到死。

 

除了高专,咒术师、诅咒师、了解咒术界的普通人组织,都对反转术式虎视眈眈。他和五条悟的仇家,也尝试过挑硝子下手。

 

在这种情况下,她凭空消失了。

 

夏油杰动用了盘星教在商界政界的人脉,都没有她的消息。

 

整个日本,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的只有一个人。

 

听说五条悟为了找到硝子几乎把日本重新装修了一遍,夏油杰更加安心了,并觉得好笑——

 

悟一年级时曾经把他和硝子不及格的期末考卷烧了,在夜蛾面前义愤填膺地指责偷考卷的人,然后他为了找那两张考卷几乎把高专翻了个面,要不是夜蛾拦着,连薨星宫他都下去了。

 

如果硝子真的遇到了危险,那位最强反而不会浮夸地一无所获,他会解决得精准且迅速。

 

问题只剩下:悟为什么要让硝子消失?

 

对于五条悟和夏油杰来说,会津一直是个。夏油杰去了月见寺,在樱花树下找到了老尼姑的骨头。

 

线索中断。


他并没有做更多毫无根据的揣测,也没怎么担心,他已经没有担心硝子的立场,而且五条悟一定会保护好她。

 

 

“她很适合收集诅咒。”夏油杰从往事中抽离,继续浏览那张表。

 

“身上爬了六只,居然还活着。”真奈美想起刚才在看到的画面,厌恶地皱起眉,“靠近了真的好恶心。——不过佐藤身上竟然一只都没有。”

 

“她戴着御守?”

 

“对啊,难道是符咒失效了?”

 

夏油杰思索片刻,冷冷发笑,他将纸捏成一团,随手扔进垃圾桶。去见菜菜子、美美子之前,他用酒精清洗手指。

 

“全部,被另外一只猴子吸引过去了吧。”

 

 

五条悟接到硝子的电话。

 

他站在高层的落地窗前,房子里没有开灯。东京的夜景像燃烧的集成电路板。

 

——忍不了了。

 

——难受。

 

——想见你。

 

“好,不要挂,就站在那里哦。”

 

 

五条悟有时会想起高专三年级的夏天。

 

他出差时收到了夏油杰叛逃的消息。返程路上,他们在新宿相遇。

 

那是有意义的。夏油杰说。

 

回到高专以后,五条悟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硝子。虽然不知道能说什么,但他理所当然地觉得他们应该在一起。

 

他在宿舍楼下闻到了血腥味。

 

他神色骤变,下一瞬,他出现在硝子寝室门口,门锁炸开,门朝内撞在墙上。

 

铺天盖地的红色。

 

正午的阳光从他身后照进窗帘紧闭的寝室,他的影子被拖得漆黑而深长。硝子歪坐在光束中,背靠床沿,脑袋朝后枕在床上,露出一截粘满血的脖子。

 

看不见伤口,因为整件睡衣都被血液浸满,床铺的棉絮也变成了扎染般的红。剩下的血顺着头发和衣角滴落在地上,积成血泊,她的小腿浸在里面。

 

五条悟脑海中一片空白,整个盛夏的蝉鸣消失了。浓郁的腥甜像无声的海啸一样撩过他的发丝。

 

他逐渐开始听见心脏震耳欲聋的搏动。

 

他摘下墨镜,确认眼前的一切不是咒术导致的幻觉。

 

五条悟迫使自己冷静下来,踩过半凝固的血液,单膝跪在硝子身边。

 

因为仰躺的姿势,两道血迹横贯了她脸。

 

“硝子?”

 

没有反应。

 

安静得像冰冷的瓷器。

 

五条悟慢慢低下头,脑袋埋进她颈窝,很轻很轻,呼吸都没有任何重量。

 

“硝子,醒醒。”

 

阳光金钟般笼罩着他们。

 

仿佛过了一个世纪,握着手术刀的手指动了一下。

 

家入硝子眉头轻蹙,眼睫颤动,缓缓睁开了眼睛。

 

“嗯……五条?”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。

 

光线太猛烈,她感觉到身边熟悉的气息,又安稳地闭上眼睛。

 

几秒以后。

 

昨晚的画面回到脑中,她猛然睁眼,身体的异样让她的表情变得凝重。

 

五条悟从她身边离开,后退两步。他没有打开无限,头发和衣服上都是硝子的血,此刻逆着光,只有那双六眼,审视着她平稳的生命体征,以及……

 

“我的咒力在散溢?” 

 

寂静中,硝子率先开口。

 

十七岁的五条悟还无法很好地接受眼前的现实。

 

“原来如此,我感觉不到咒力了。”硝子不知从他脸上读到了什么,抬起双手确认了一下,平静得像医生宣布手术结果。“反转术式无法使用。——五条,要不要去吃冰激凌?”

 

 

“找到你了。”

 

电话被掐断。硝子转过头,新宿无数向天空延伸的霓虹灯牌下,五条悟出现在人群中。

 

五条悟向她走来,抬手挑开一侧的绷带。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做,只是简单看了她一眼,笼罩她长达半个月的眩晕、酸痛、恶心顷刻灰飞烟灭。硝子如释重负地活动着肩颈和手臂。

 

“几只?”她问。

 

“六只。”

 

硝子想。比上个月更多啊。

 

果然那时……太冲动了。

 

硝子六年前查了资料,但灵魂寄宿的案例太少,最终她做出判断:脱离“契约”的唯一方法就是把荒从灵魂里剥出来。

 

人类想要接触到灵魂,只有在濒死的情况下。

 

那一晚,驱使她的确实是没顶的绝望,但她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。手术刀切入心口的同时,她发动了反转术式——在黑暗和血腥的世界中,她看到她的灵魂,还有黏附在咒力根源上的荒。

 

作为咒术界顶尖的医生,硝子做到了极致。

 

她剥离并摧毁了荒,同时也损坏了咒力根源,导致她成为了一个普通人。甚至更糟糕——残损的灵魂尤其容易吸引诅咒。

 

即使这样,也强过被迫回溯。

 

唯一让她后悔的,是她不得不像瘾君子依赖毒品一样,依赖着她唯一能接触的咒术师五条悟。

 

 

“硝子看呆了?”

 

思绪被拉回现实,硝子脱口而出:“你正常点。”

 

“好冷淡啊,明明电话里超级热情。”

 

“电话里也是这样,倒是你幻想了什么。”

 

五条悟走到她面前,俯下身,若有所思地盯着她,食指点在她眼下泪痣的位置,抹掉一层淡色的粉。

 

他歪过头:“不是去逛街吗?”

 

“逛街也谨慎一点?新宿和涩谷可是高专生逃课的圣地。”

 

“哦。”五条悟轻描淡写地回答,“生死攸关的咒术界会逃课的高专生也只有我们吧。”

 

我们。

 

硝子笑了出来:“尊敬的五条老师。”

 

五条悟安然领受:“硝子同学,明天正式成为法医?”

 

“嗯。多个头衔而已,配合警视厅工作已经很久了。”

 

在街上走了一会,五条悟渐渐发觉路线有些熟悉。

 

“那家冰激凌店没关掉?”

 

“导航上还在,碰碰运气。”

 

硝子正享受着浑身轻松的时光,五条悟忽然来了一句:“那天硝子真可怕啊。”


她知道他在说什么。

 

“你也挺可怕的,店里都有女生要报警了吧。”

 

“她们说我生气你出轨诶。”

 

“明明你更像是会出轨的那个。”

 

“不生气才怪吧?硝子一个人硬撑到那种程度还解释得漏洞百出。”

 

她怎么说的?她说:二年级我在会津被咒灵寄宿了,咒灵每天都折磨我(具体怎么折磨没编出来),昨晚我忍无可忍,一怒之下把它祓除了。不告诉你是因为,六眼看不穿人类的灵魂,即使是你也什么都做不了。

 

何止漏洞百出,简直就是漏洞本洞。

 

“所以你就威胁把我扔进领域暴打?”

 

“怎么可能真的把硝子扔进去?”

 

“谁知道,你眼神这么可怕。”

 

“那现在呢?”

 

硝子茫然地抬起头。五条悟扯下了全部的绷带,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比任何海水或宝石都要璀璨,整个新宿的夜景都沦为虚焦的陪衬。

 

周围甚至传来了年轻女性的轻呼。

 

硝子:我不认识他。

 

“确实没那么吓人了。”她木着脸说。

 

“可是硝子的咒力在海啸诶。”

 

“……”

 

硝子:“因为我因为惊喜地发现冰激淋店在你背后。”

 

 

六年前,她陪五条悟吃到第五份冰激淋,五条悟终于消气了。

 

分析完硝子未来会遇到的危险:失去高专的保护、为救人而竖立的敌人、对五条悟和夏油杰有所不满的垃圾们、为了重获反转术式不择手段的咒术界高层……

 

五条悟问:“硝子想过怎样的人生?”

 

因为这个近乎无限额黑卡的问题,她很久没能抬起头。

 

——不要把我变成逼你们做神的那群人之一。她曾说。

 

“我确实,很讨厌正论。”五条悟的声音从身边传来,“帮助硝子不是帮助弱者,硝子是我的朋友。如果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……那么,硝子很强大。一直以来硝子才是真正的拯救者,拯救很多咒术师,也包括掌握反转术式前的我。我为硝子做的一切不是单方面施恩,只是回报。硝子这么想就可以了。”

 

短发像帘幕一样垂在脸旁,又过了一会,只听略微沙哑的、长长的一声:“诶——”

 

硝子抬起头,眼眶微红:“你觉得以后遇到夏油我这么说他会放过我吗?”

 

 

六年后,相同的店面,硝子买了双份甜筒。

 

五条悟站在门口看手机,她把甜筒递过去,五条悟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,还在回消息,他是个很忙的老师。

 

“这些年受你照顾了。”

 

五条悟一愣,看向她,笑着浅浅抱了她一下:“毕业快乐啊,硝子。”

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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